是他也是你和我

筆者:Catti Lee

對於很多基督徒,來到以巴地區,總對「聖地」抱有幻想和迷思,來到這裡就感到跟上帝很接近。期待走過歷史上耶穌走過的路:祂在約旦河受洗之處、施行水變酒神蹟的地方、苦路十四站(Via Dolorosa)……或是那些在聖經出現過的耶利哥城、希西家水道,以及林林總總充滿歷史色彩的教堂。

我倒沒有這樣的期盼,既然我相信上帝是全在(omnipresent),那就在何處也可以經歷到祂。

這次旅程,我目標很清晰,就是要到伯利恆一個月,進修我早已忘記得一乾二淨的阿拉伯文(Palestinian Colloquial)。

當身邊的朋友聽到我獨自來到巴勒斯坦時,大部分人都擺出一副驚訝的表情,彷彿我要去做戰地記者,深入「恐怖份子」的溫床。來到這裡,倒感覺其實他們跟你我他也一樣,只是普通人、想過著普通的生活,有著普通的夢想。這篇文一不談政治、宗教,所以並不與大家談論錫安主義(Zionism)、後殖民主義(Post-colonialism)、Edward Said;二也不談歷史,以巴衝突的進程,亦不會在本文出現;這也不算是遊記,只是想借文字回憶一下在巴勒斯坦的人和事。

普通人‧一個

我想,因為我長得像韓國人,而韓流竟然來到巴勒斯坦和以色列,所以大家對我都好感興趣。特別是少女,一見到我就會作韓式心心手勢,跟我興高采烈說 BTS!(而我卻沒聽過誰是BTS)。跟他們談不到幾句,便會送上一條 FAQ:「你來這裡幹什麼?」

我跟他們說我來自香港,來這裡讀巴勒斯坦阿拉伯文(Palestinian Arabic),因為想了解更多關於巴勒斯坦人的生活和掙扎。在這段時間,我認識了 Ahmad,他和哥哥在我大學附近開紀念品店,聽到我的經歷,硬把紀念品塞進我手裡,還很老實跟我說:「不要花錢跟我買這裡的貨,全部都是 Made in China 的!」;我又遇到 Nader,花店老闆,我跟他說想臨走前買些玫瑰到隔離牆作紀念,他便二話不說叫店員包了一束新鮮玫瑰花給我。當然,這些小禮物,價錢不高,但對我卻是價值不菲;我也遇到 Bader 一家,他們在希伯崙經營紀念品店,熱情地招待我到他們家作客,小女兒 Mayar 長得像公主一樣,雖然我們語言不通,卻能連結起來;我的 host family 老太太 Mary,像我媽媽一樣,每天為我預備伙食,知道我身體差,每天拿熱情果來給我補充維他命 C;當你跟她說今晚的炸椰菜花超好吃,她便會記在心,再煮給你吃;她又像我媽一樣,總是會跟我說她老公的壞話。平日我在香港總覺得我媽很囉嗦,但一聽不到她的聲音又會不習慣,Mary 的存在,也解了我這一個月對媽媽的思念。在拿撒勒,我又遇到幾個以色列藉的巴勒斯坦裔年輕三胞胎,三個都充滿著熱情、夢想;大概是「同人不同命」,因為命運和歷史的交錯,年輕人就算同樣有夢,在以色列成長,彷彿就有無限機會和可能;而巴勒斯坦的年輕人就未必有實現夢想的機會。

我說他們就像你我他,因為在這裡,有無私的人,也有自私的人。我也遇上會騙我錢的人(反正世界各地也有這些人),也遇到會跟你搭訕的人;這裡就如世界其他角落,人們也各自在自己的角落努力過活、掙扎求存。

女孩和女人

在巴勒斯坦這一個月,有些對話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我遇上一個十二歲的女孩和一個三十九歲的女人。在她們身上,我聽到不一樣的話。她們不約而同跟我說,她們作為巴勒斯坦人,但卻討厭在巴勒斯坦生活。如果有機會,她們真的很想離開。

小女孩因為父親是參與抗爭,被打成政治犯,淪為階下囚,父親長期缺席她的成長路程。她看見別的同學有齊整的家庭,令她深感自卑。她不喜歡巴勒斯坦人的抗爭,她只想過著正常孩子的生活,她恨抗爭令她家庭破碎,她不想在這裡成長。如果可以,她想到外國讀書,飛出這個囚牢之地。

而那女人則是我就讀大學裡的職員,她有著非傳統社會主流的想法,覺得女人不一定要結婚。她現在仍是單身,卻過得自由自在,自給自足。有次下課後,她駕車送我到市場,沿路交通極度擠塞,她埋怨說,其實巴勒斯坦沒有甚麼好,這裡的生活環境那麼擠擁,我在大學工作這麼多年,薪金仍是得這麼少!她沒有家庭的束縛,有機會的話便可以隨時離開,建立自己的將來。

就如其他地方一樣,在巴勒斯坦,同樣有不同在現實掙扎的人。你只要細心發現,願意聆聽他們的故事,你就會看見,他們不都是宗教/民族主義狂熱份子,只會高舉巴勒斯坦的旗幟,只會懷著一副受害者的心態跟我們控訴以色列政府的不是。他們倒很願意跟你展示巴勒斯坦真實的一面,不論是千瘡百孔的民生,還是貪污腐敗的巴勒斯坦自治政府。

沒有地區、時差的限制

別以為巴勒斯坦是個鄉下地方,人們是井底之蛙,我倒覺得這裡的人極具國際視野。當我告訴他們我來自從香港,他們便會問我香港現在的情況是怎麼樣(我在 2019 年 9-10 月到當地,正值反送中運動),他們很關心香港的情況;我還遇到不少深明中港政治的當地人,向我表達支持和同情。我想這些巴勒斯坦人同樣面對著以色列政府的強權,跟我們身同感受。到 2020 年初,新冠肺炎開始爆發,他們也很擔心我的情況,在 WhatsApp group 也收到他們不間斷的問候,上文提到的 Mayar 和她一家也視訊我,慰問我們的情況。

放下打卡心態

每次到不同地方,由於我不喜歡趕景點,又不喜歡多人的地方,所以我也不會到熱門旅遊景點打卡,除非那裡有歷史文化價值。這次在巴勒斯坦一個月,我一定要去的地方只有伯利恆的隔離牆,上面貼著的每個故事我也看了一篇。一天看不完,我便隔天再去一次,兩次去到也遇上零星遊客,湊巧我聽到她們也說普通話和廣東話,看著她們在隔離牆的塗鴉上擺 pose 影相,我心裡有種莫名的憤怒。我進了附近一間紀念品店,跟售貨員說起這件事,說著說著不禁流起淚來,當下的我不明白人們為什麼要在隔離牆下擺 pose 影相-可以給在受苦的人們一些尊重嗎?就如你不會在大屠殺紀念館前擺 pose 留念吧!(事後回想,可能是我太執著吧!我也不可以禁止或控制別人出國旅遊的心態,可能他們的心態就只是當塗鴉牆為藝術品)我只希望看到這文章的你,下次有機會到巴勒斯坦這地方旅遊時,可以放下你的打卡心態,進入他們的社區,到市場小商店或橫街小巷,了解他們的真實故事,你得到的會比你想像中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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