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老旭暉
《明報》8月4日刊登題為〈承認巴勒斯坦國應有之義制止加沙殺戮刻不容緩〉的社論後,以色列駐港領事藍天銘(Amir Lati)撰寫了〈承認巴勒斯坦國——對恐怖主義的獎賞〉一文回應。作為以色列政府大外宣(hasbara)的旗手,藍領事的職責故之然是要「說好以色列故事」。然而,文中不少論點以至邏輯,實在令人側目。
首先,筆者必須強調,哈馬斯於2023年10月7日的恐襲無可推諉。當中許多平民遭受殺害、擄走,絕非文明之人所為。遭害的平民當中,不少更是和平分子。在特拉維夫人質廣場,其中有一攤位就是紀念雷姆音樂節中的死者和人質。導覽員當天眼泛淚光的解說,筆者至今仍歷歷在目。去年拉比保護人權協會的代表,在基布茲躲過槍手追殺的達布殊也向筆者表示,原本住在加沙邊境的人仍未,或不想回歸曾被鮮血所洗的家園。
然而,對藍天銘先生貫徹政府說法,指「問題全在哈馬斯」、慘劇始於10月7日等的論述,筆者實在不能苟同。對以巴問題稍有認識的人,都知此當代問題有上百年歷史,而哈馬斯恐襲,及以軍其後在加沙大開殺戒的行動,僅為錫安主義之父赫茨爾及《貝爾福宣言》等所孕育的殖民行為,引起的原住民權利及土地問題中之最新一章。
再者,即管我們不去探討當年以色列政府為抗衡阿拉法特領導的巴人解放運動而栽培哈馬斯的歷史,現時由內塔尼亞胡領導,包含殖民運動推手斯莫特里奇和本格維爾——此人曾因支持恐怖主義而被定罪——的以色列政府本身之意圖,亦絕非如領使所言,單純以「消滅哈馬斯」為目標。早前,就連不時被人批評親以的《紐約時報》也刊登了長文,指官司纏身的內塔尼亞胡為了一己私利,而令加沙戰事延續不斷。當他的兒子在外逍遙快活,年輕的以色列人就被送上戰場,面對種種身心威脅。
就算我們接納以色列政府在加沙僅為對抗哈馬斯這半真(half-truth)說法,激進猶太殖民者在西岸地帶,在以軍包庇下有恃無恐地襲擊巴人、搶奪土地的行為,國際社會實在有目共睹。當以色列政府將國際法À la carte隨己意任點,如此輸打贏要的雙種標準,同樣難以令人信服。
另一方面,領事先生以哈馬斯將爭取國際關注巴人情況列為恐襲目標之一,就斷言有意承認巴勒斯坦國家地位的人等同獎賞恐怖主義這種非黑即白的二元論述,更是此風不可長的簡單卻錯誤思維。If A then B,不代表If B then A,是非常基本的邏輯學問。
以色列政府並未限制加沙人道援助的說法,更是天荒夜談。假設聯合國是順口開河、過百人道機構胡說八道,但當連法英加澳這些以色列國的忠實盟友都看不過眼之時,仍然堅持這種謊話,只會成為掩耳盜鈴的現代解說例子。
此外,不談過千巴人在領糧途中遇害,有如恐怖的現實版魷魚遊戲外。光是領使自己提供的數字,亦已印證了加沙的飢餓問題有多嚴重:所謂的「人道」基金會於5月底開始派糧,至今約2個多月。加沙有約二百萬人,九千四百萬份飲食,假若完全平均分配的話,意即每位加沙人每天僅吃一餐的話也只有個半月是每天有東西可吃。
當以色列政府恆常指控哈馬斯偷取糧食,美國國際開發署報告及以軍軍官卻分別指,這種事情根本甚少發生,後者更表示被美以意圖取締的聯合國派糧機制最為穩妥。此外,將在國際壓力下不情願地鬆縛,說成是己方皇恩浩蕩的行為,又是另一魚目混珠之舉。
筆者誠勸以色列政府及錫安主義忠實支持者懸崖勒馬,你們正以驚人速度消耗六百萬死於納粹大屠殺的猶太人,可說是用寶貴生命換來的國際同情和包容。還記得2023年10月7日之後,普世社會對以國遭遇恐襲同情萬分。然而,戰事快將2年之際,大家看多了、知多了,漸漸明白問題並非僅在哈馬斯。若然深究到底的話,我們甚至乎或會察覺,被殖民者以武力抵抗,可能只是病徵,而非病因。血海深仇背後,埋藏了長年累月的欺壓壓迫。
無論如何,作為致力推廣和平的有信之人,筆者對備受欺壓者採取恐怖手段還擊,仍是只能理解,不能認同。然而,當我們不能為恐怖行為背書之時,卻亦不能無視以守衛國家、保護人民之名行不義、施強暴的所作所為。當我們拒絕恐怖分子以平民作擋箭牌之時,也應否定用巴人作人盾的以軍成員。當我們顧念仍被挾持的以色列人質之時,也應紀念無數被未審先囚的巴人。當我們批評伊斯蘭極端主義之時,同樣也要譴責令千千萬萬巴勒斯坦人家不成家、家破人亡的猶太至上主義。
《人類大歷史》作者哈拉瑞在去年的和平集會發言時指,發動戰爭是「狹小心懷企圖消滅複雜現實之舉」。與此同時,延續戰爭、諉過於人,也屬同道。當有拉比認為以色列國已成全球猶太人最危險之處時,惟願以色列政府和社會在這強弱懸殊的「衝突」中作為強的一方,早日改弦易轍,讓人質能回家與家人團聚、讓人民能喘氣復原、讓巴人能自由地在己之地土生活,最終讓雙方都能在從河到海之地上,和平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