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蒙德(Munther Isaac,信義會牧師、伯利恆和平與公義研究所〔Bethlehem Institute of Peace and Justice〕所長)
親愛的弟兄姊妹,已經440天了。
440天從未間斷的轟炸、440天的飢餓和口渴。成千上萬的人被殺、受傷、永久傷殘、被囚、挨餓。超過一萬七千名兒童被殺,我們好像眼睜睜地看著他們一個個死去。440天裡,加沙人分享著自己被處決的現場影像,甚至被活活燒死,而我們卻束手無策。
特朗普說,假若人質在1月仍未被釋放,(加沙)將會面臨地獄之刑。那裡早已是地獄!他究竟在說甚麼?在10月7日之前的16年間,它也有如地獄。當然,也沒有人提及巴勒斯坦人質。
難以置信的是,聖誕又再臨到,但種族滅絕並未停止,而且規模還在擴大。我們無言以對,感到束手無策。決策者安於讓這一切持續,對他們來說,巴勒斯坦人可有可無。他們知道正生何事,他們正在觀看。種族滅絕的恐怖景象並非事後才被發現,而是早已有根有據,我們亦都看到。即使是那些行惡之人,那些殘忍的士兵和他們的主子,也在分享自己公然犯下的反人類罪行影像,更以此為榮。他們以抹殺和毀滅我們為樂。以色列新聞報導說,士兵們比賽,看誰能任意殺害最多平民。這不僅是士兵們「奉命行事」,而是已成為某種休閒活動——你現在可以到山丘上現場觀看我們被處決——他們為此建造了旅遊景點。也可以全家一起乘船遊覽,在休閒下午觀看加沙被炸,並且為之慶祝!對他們來說,這已成為娛樂,不當我們是人。因為在遷佔殖民主義的邏輯之中,儘管他們知道這裡一直有人,這片土地卻是「空空如也」,在他們眼中並沒有人。
但這也是440天堅毅的日子,甚至是美麗的日子。我想起了加沙的英雄:醫生、醫療人員、救援人員、志願者——那些為同胞犧牲並付出一切的人。我想到那些在帳篷裡建立學校的人。那些為流離失所的兒童演奏音樂,在痛苦和破壞中帶來微笑的人。那些正在煮大鑊飯的廚師們。還有那些幼小的孩子,在照顧自己的兄弟姊妹。傷亡雖然巨大,但我們並未失去信念,也沒有失去共同人性。這就是我所說的美麗之事。
我們特別紀念在加沙堅定不移的教會,儘管環境殘酷,他們仍然擁抱、支持自己的兒女,為他們受苦。在種族滅絕之中,繼續禱告和服事。
今天,我們要問:人類怎麼了?當這種規模的種族滅絕被正常化,甚至被歌頌時,我為大家的共同人性擔憂。我為大家的靈魂擔憂,因為我們已經習慣了從瓦礫中拉出毫無生氣的孩童、塑料和織布帳篷被炸、人民飢餓口渴的畫面。我們是如何變得麻木?我們可怎樣面對這些?我們必須在內心與此掙扎,我們不能認命,我們必須抵抗日漸增長的冷漠,我們不能停下來或產生厭倦。若不如此,我們不僅是放棄了加沙人,更是放棄自己的人性。這就是為甚麼我們必須繼續講論加沙,以及所有有系統性欺壓和殺戮的地方,直到這一切停止。
去年,我說保持沉默就是共謀,這已成過去。麻木背棄的是人性,自己的和加沙人的。
同樣地,我們必須堅持對所有干犯戰爭罪的人追究責任。我們不能將逍遙法外視作等閒。假如我們「接受現實」,讓戰犯逍遙法外,甚至乎肆無忌憚,公然誇口自己所犯之罪,不但不將他們繩之於法,更在國會大廳以掌聲歡迎,在歐洲的議會為他們辯護,我們是想要給孩子們傳承怎樣的世界和將來?然而,他們還有膽向我們說國際法和人權之教。
(納粹大屠殺)「永不重演」(never again)只是口號,因為「永不重演」所意涵的應包括所有人。「永不重演」已變成「又再重演」(yet again)。霸權主義「又再重演」、種族主義「又再重演」、種族滅絕「又再重演」。
可悲的是,「永不重演」在《聖經》被用作武器以及支持西方教會的沉默與共謀中也變成「又再重演」。教會再一次選擇支持強權,教會再一次選擇支持帝國。
因此,經過當下這一切徹底破壞和毀滅後,加沙已被鏟平。數以百萬的人成為難民,失去家園,成千上萬的人被殺。為甚麼還有人在爭拗這是否種族滅絕?然而,即使有教會領袖僅僅要求調查這是否種族滅絕,就經已被針對,成為新聞頭條。
證據已很清楚,真相有目共睹。問題不在於這是否種族滅絕,這並非爭拗的重點。真正的問題是,為甚麼普世社會和教會不敢稱之為種族滅絕?當你否認、忽視和避免以種族滅絕稱之時,所代表的是何其多。這代表你的虛偽,因為你多年來對我們說國際法和人權之教。這代表你是如何看待我們巴勒斯坦人。這代表你的道德和倫理標準。當你逃避真相,拒絕正視欺壓,這代表你就是怎樣的人。
他們不願承認現實,種族滅絕正在發生,會否是因為承認的話就等於承認自己有罪?因為許多人將當下之戰辯解為「正義」與「自衛」之戰。
種族滅絕終有結束的一日,我們也為此盼望並懇求。但歷史會記住各人的立場,歷史會記得他們說過的話,他們無法表示自己不知情。這是我們堅持這不僅是關乎加沙或巴勒斯坦的原因。殖民主義、霸權主義、強權就是道理的邏輯、軍國主義、種族主義、宗教原教旨主義都在巴勒斯坦交集。
巴勒斯坦問題是人性和道德的問題。對教會而言,正如我的朋友所說,這是一個神學危機。這是關乎我們的見證是否可信。我們在這裡面對崩壞神學的悲劇後果。事實上,這遠超崩壞神學或意識形態。錫安主義及基督教錫安主義是都霸權主義,是種族主義,它們將上帝變成按自己形象構建的種族主義部落神。我們必須是就說是。
當下,我們也要感謝所有支持公義與真相的人,那些對非人化說不的,他們當中許多人付出了沉重代價。我們向您致敬。作出支持必然要付出代價。在過去的440天裡,我們在教堂、清真寺、猶太會堂、街頭、大學、政府大樓、武器工廠前聽到你們抗議、組織和遊說之聲……我們聽到了。
親愛的朋友們,當下確實痛苦,我們活在種族滅絕在眾目睽睽之下發生的時代,而我們卻束手無策。當下,當我們聚集在基督和瓦礫之旁,讓我們一起紀念加沙的孩子,紀念在他們之前的伯利恆孩子,以及世界各地許多其他成為希律暴政及其現代版的受害者,那些被屠殺的無辜者。
先知在二千年前在拉瑪呼喊、號咷、大哭。拉結為她的兒女哀泣,不肯受安慰,因為他們都不在了。當年在伯利恆聽到的聲音,當下我們在加沙同樣聽到,那些號咷、大哭。
我們哭泣、我們成碎、我們受苦,我們呼喊:主啊,還要多久?主啊,為了甚麼?為甚麼你允許發生,為甚麼你沉默不言?人選擇了希律之道,人崇尚權力和殘酷,美化支配、貪婪、武器,甚至消滅他人生命的行為。然而,希律既不是首,也不是終。這就是帝國邏輯。在帝國邏輯之中,我們將上帝打造成此,將他變成喜愛戰爭之神!
但問題依舊存在:上帝為甚麼沉默?拉結要為她的孩子哀泣多久?加沙還要哀泣多久?我們不斷提出這個問題,直到看到上帝道成肉身,與我們有著相同的命運。他在童年時存活,卻在年青時喪命。童年時他要逃亡,在埃及成為流離失所的難民,卻在年青時喪命。他被釘在十架上,被膜拜權力及極端主義之帝國邏輯所殺。他與我們同命運、共患難,又與我們今天發出同樣的呼喊:「我的神,我的神,為甚麼離棄我?」
這就是為何我們去年要說:「基督在瓦礫之下」,而今年我們就說:「基督仍在瓦礫之下」。瓦礫就是他的馬槽,耶穌與被邊緣化、受折磨、受壓迫和流離失所的人同在。我們察看聖家,看得見他們在每個生活在絕望、流離失所和無家可歸的家庭之中。在聖誕當中,上帝與他們同行,又稱他們為家人。
因此,讓我們今天反思伯利恆之子耶穌。道成肉身之中,原來有一孩子。他在軟弱之中,成為我們的盼望、安慰和力量。這孩子撼動了希律的王座。當有些人在談論他們的「羅馬帝國」或美化希律的「偉大」,我們基督徒卻在歌頌一位逃避屠殺之難民所生的孩子,而你不能兩者都拜。我祈願瓦礫堆中的孩童景象能深深扎根於我們的心靈之中。因為耶穌在最困難、最嚴峻的環境下降生在我們中間,進入我們的世界。為了保護他的性命,他的家人受盡苦難。伯利恆孩童被屠殺,卻並非所有。耶穌在種族滅絕中存活下來,與家人成為埃及的難民,然後又回到自己的土地和子民當中,服侍、建立、作工,並帶來了救贖和拯救。在這位堅毅的孩子和他的家庭中,我們找到了盼望。我們今天在廢墟中看到的這位孩子,曾站在彼拉多和希律面前,直視死亡並凱旋而歸,又賜下了永恆的救贖。
因此,我們懷著這份盼望與信心堅持下去,拒絕向絕望投降,因為我們的信是復活之信。在瓦礫之中,生命將在新黎明的約定下萌芽,成為豐收的保證。公義與復興將在這裏茁壯,葡萄藤將結出滋養後代的果實。正如詩人達維希(Mahmoud Darwish)所說,「垂死穀穗的穀粒令山谷充滿穀穗」。
今天,我們在這個受傷的世界和土地上擁抱自己的呼召,堅持在每一位受壓迫、邊緣化、暴力和帝國霸權意識形態之害的人身上,看到耶穌的形象,繼續宣揚上帝的良善與公義。
巴勒斯坦人的堅毅——蘇木德(sumud)——已持續了440天。誠然,已持續了76年。但我們並未、也不會失去盼望。是的,納克巴(nakba)已持續了76年,但與此同時巴勒斯坦人的堅毅也持續了76年,堅持著應有的權利和公義的目標,為和平祈禱和歌唱了76年,我們確是一頑固的民族。我們將繼續呼應天使的話:「在至高之處榮耀歸於神,在地上平安臨到世人」。
今天,我們要宣告,對真理與公義之神的信,就是我們的盼望。今天,我們繼續向他呼求,因為我們相信他會垂聽,相信他是公義與良善,相信他與受壓迫者同在!正如〈詩篇〉作者所說,「我知道耶和華必為困苦人伸冤,為貧窮人辯護。」(詩篇一四〇12)。
在我們的堅毅之中,在我們的蘇木德中,讓我們有一雙信心之眼,去看清和相信每個希律都會逝去,每個凱撒都會消逝,因為帝國有所限期。讓我們謹記,承受地土的是謙和之人,而非有權勢者。在苦痛與壓迫之中,我們可能會以為死亡最後掌權,希律至高無上。但透過信心之眼,我們看到最後掌權的,是上帝。他的道是生命和光明,而不是死亡與黑暗。上帝在聖誕經已發聲,他的真道就是基督。基督降生!哈利路亞!地上和平,哈利路亞!願此成就。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