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見了拉姆安拉》(一)——橋水依舊,人面全非

正在渡過亞倫比/胡辛國王橋的人(聯合國CC BY-NC-ND 2.0

作者:老旭暉

最近在突破一間年青姊妹努力下,開始了有關以巴問題的讀書會。眾人投票過後,選了巴勒斯坦詩人巴爾古提(Mourid Barghouti,1944-2021)的《我看見了拉姆安拉》(I Saw Ramallah)作為首本共讀作品。

作者在首章〈橋〉中講述自己被迫離家30年後,首次重踏亞倫比/胡辛國王橋,走過約旦河回歸西岸家園時的千般感受。他帶著無數已故親友朋友——還有自己——的包袱,一天之行,一河之隔,背負的卻是幾十年的滄桑、記憶、希望、失望和生活。

〈橋〉的篇幅是九章中最長的,多的不僅是字數,更是當中涉及那千絲萬縷的支線。假若你對以巴及中東史有認識的話,會看到每一段甚至乎每句,背後所已承載的千言萬語,蘊含無數人的血淚和經歷。難怪薩伊德(Edward Said)也稱此書為「回顧巴勒斯坦人流離失所故事之最佳作品之一」。

作者在書中過橋之時是1996年,那時奧斯陸協議的墨水仍未乾透。1987年第一次起義爆發後,其時的以色列和美國政府有感需要認真處理巴人問題,提出了所謂的和平進程。巴勒斯坦解放組織(Palestine Liberation Organization)和以色列政府互相承認對方,巴勒斯坦自治政府(Palestinian National Authority)也是在此框架之下成立。不少在1967年六日戰爭「納克沙」(naksa,挫敗之意)發生時身處海外,被拒回家的巴人,諸如巴爾古提和《巴勒斯坦回憶錄》作者阿瓦德(Alex Awad),也是在此期間被允准進境,重返已成別人家園的家園。

正步向花甲之年的巴爾古提渡河後,面對那位單獨站崗的猶太士兵,在簡陋的守衛室等候期間估量對方心裡所想:他正在「打份工」,還是高度戒備?他是大屠殺倖存者的後人,還是來自北美或其它地方,抑或是在此地出生?他有殺害過我的同胞嗎?守衛室牆上掛著那幅馬薩達海報,是在宣示主權還就只是一張海報?充滿疑問困惑的作者,與對方手中實實在在的步槍形成強烈對比。

與此同時,亡者們帶著自己的故事逐一走進衛室:在作者幼時睡夢旁邊微聲頌禱的婆婆、溫文冷靜知足的父親、一生背負家庭重擔的哥哥、被以色列情報機關暗殺的作家兼政客朋友……他們有的來來回回,令到衛室仿似熱鬧,卻又同時孤寂一片。

除了無數人和事,從巴爾古提的描述也可側看巴人對「對方」的認知:以色列國國旗中的上下兩條藍線,究竟是代表以色列擴張主義中的東西邊界——尼羅河和幼法拉底河,還是仿照猶太教祈禱披肩塔利特(tallīth)的設計而已?無論如何,旗幟上的大衛之星,清楚地告訴巴人,這裡不屬於你。

讀書會中大家亦討論到阿拉伯人vs巴勒斯坦人這個充滿爭義性的問題。拒絕承認有巴勒斯坦人,將他們描繪成與周邊阿拉伯人一模一樣,從來都是錫安主義者的MO,因為這樣就可以把將他們趕到別處的行為更加合理化。如梅爾夫人(Golda Meir)的名句,「根本就沒有巴勒斯坦人」。

另一方面,巴勒斯坦人亦的而且確是阿拉伯人——他們說的是阿拉伯話,「亞拉」也同樣是阿拉伯基督徒和穆斯林對造物主的稱謂。反過來說,假若有人認為當代香港人跟廣州人一模一樣的話,當中又是否過分簡化?

當巴爾古提身為異鄉人時那種被憎恨、被同情的感受,對曾經經歷或仍然流亡的人會否產生共鳴?當傳媒報導強調當下吸睛之事,忽略歷史或其他同樣遭遇患難的人,當中會否又有不公?

30年之隔,約旦河水依舊流逝,橋上的卻已人面全非。執筆之時,離作者渡河又快將30年,假若巴爾古提仍然在生,他會否再次渡河?看到如今境況,又會有何感受?在往後八章中,我們將繼續認識這一代巴人的故事。

(筆者謹在此向讀書會眾人的豐富討論致謝)


《我看見了拉姆安拉》(二)——失去的是過往,被奪的是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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