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受訪:哈爾珀(Jeff Halper,以色列反對拆毀房屋委員會主席)
訪問:老旭暉
我是哈爾珀,以色列反對拆毀房屋委員會(Israeli Committee Against House Demolitions,簡稱ICAHD)的主席。委員會由以色列人組成,致力尋求解決以色列欺壓巴勒斯坦人的公正解決方案,讓這裡每個人都能平等地生活並享有平等權利的解決方案。
我們的運動並非反對錫安主義,或不接受猶太人在這裡有一席之位的想法。猶太人固之然與這裡有非常重要的歷史及宗教聯繫。問題是,錫安主義運動於19世紀末始於歐洲時,並不是想要來到這裡與阿拉伯人一起生活。
以巴問題與殖民主義
千百年來,猶太人都在這裡,大家都相處融洽。這理從來沒有發生納粹大屠殺、哥薩克人(Cossack)襲擊或宗教裁判所(The Inquisition)。在中東——特別是巴勒斯坦——猶太人沒有受到迫害,大家都生活得很好。
錫安主義者大可以說:「我們要來,想回到在以色列地上的家園,但也願意跟這裡的阿拉伯人一起生活。我們知道有人住在這裡,讓大家一起生活吧。」
可是,他們卻逆其道而行,而這就是問題根源。錫安主義者說:「不,這裡是以色列地,它不是巴勒斯坦。只有我們猶太人有回歸家園的權利,這裡必須成立屬於猶太人的國家,我們必須剷除阿拉伯人。根本就沒有巴勒斯坦,巴勒斯坦人沒有權利在這裡生活。」
而這就是所謂的衝突之始,20世紀初已是這樣,直到今天也是如此。以色列人一直試圖將巴勒斯坦人趕走,而這就是問題之根。
因此,這裡有的不是衝突,瞭解這一點很重要。衝突是對稱的,介乎兩方之間,例如兩方為了某事爭鬥,然後透過談判和妥協解決問題。
遺憾的是,錫安主義採取了遷佔殖民主義的方式。換句話說,就像在美國、加拿大、南非、阿爾及利亞、澳洲等地的遷佔殖民運動一樣,一批歐籍猶太人來到巴勒斯坦,宣稱這裡屬於自己,並且在此定居。遷佔殖民主義意味的,是要接管別人的地方,取代他們,奪其土地,然後按自己的想法重塑這裡。
所以,錫安主義的最終目標就是要清除巴勒斯坦人,消除巴勒斯坦人與這地的文化和宗教聯繫,將阿拉伯人之地變成猶太人之地,將巴勒斯坦變成以色列。如此當然就會造成無解衝突,因為這並非不同方之間的衝突。
當一群人選擇成為殖民者,就是猶太錫安主義者,來到這裡說:「這裡屬於我們,我們要趕走其他所有人。」被殖民者、原住民、本地人當然不會同意,而且亦沒法作出妥協。難道殖民者趕走一半的人,會是可以接受的妥協方案?
殖民與解殖
因此,我們以色列反對拆毀房屋委員會,與巴勒斯坦人一起嘗試在此建立一個民主國家,以一個人人享有平等權利的民主國家,取代以色列國和佔領行為。
惟有這樣,猶太人才能以猶太人、以色列人的身份在這裡生活。他們可以擁有自己的民族身份,他們可以是錫安主義者,他們繼續講希伯來話,希伯來大學仍會健在,還有有希伯來文學、希伯來傳媒。但他們要跟巴勒斯坦阿拉伯人在同一國家生活,而後者的難民也可歸回故土。
換句話說,應對殖民的唯一解決方法就是解殖,締造新的氛圍。你無法尋到妥協方案,這並非可以用談判化解的衝突。因為要在所有人之間建立平等關係和真正和平等等,你必須要解殖,而這就是我們所爭取的。
我50多年前從美國來到這裡,因此在某程度上自己也是一位殖民者。明顯地,我認同——我來到這裏,我的家人也在這裏——猶太人與這裡有密切聯繫。將以色列人稱為遷佔殖民者並不意味猶太人與這裡沒有關係,關係實在是有。但即管你有種種歷史和宗教聯繫,不代表就可以來到巴勒斯坦,取代、剝奪、趕走另一民族。這樣做並不正當,不論是宗教、正義或其它層面。
然而現在我們在此,已經創建了這個叫以色列的殖民實體,已經擴張到西岸地帶,控制了從地中海到約旦河的所有古巴勒斯坦地。猶太人在猶太邦國擁有所有權利,巴勒斯坦人不是消失就要被趕走,或是被束限在非常類似南非種族隔離制度下的各個飛地之內。
所謂的兩國方案並不可行,因為錫安主義由始至終都想要控制至約旦河的以色列地之全部。今天,以色列國永遠不會同意一個真正的巴勒斯坦國家存在,一個擁有領土連續性、主權、經濟上可持續運作的國家。他們永遠不會同意。如果以色列人不能將巴勒斯坦人全部趕走,就只會將他們束限在類似南非黑人家園(bantustan,音譯班圖斯坦)的小區之內,這並非可行方案。
殖民主義、猶太人獨享之國;清除、驅逐、殺害,甚至向巴勒斯坦人實施種族滅絕;又或建立新的猶太種族隔離制度此等想法,對我們來說都並非可行方案。因此,我們要為生活在這裡的每一個人爭取成立一個民主國家。
反拆屋委員會的源起
以色列反對拆毀房屋委員會,是在奧斯陸和平進程正在崩潰之時成立的,內塔尼亞胡在1996年當選,他反對奧斯陸和平進程。我們在1997年看到佔領越演越烈,和平進程經已告終,於是我們決定組織起來,嘗試重新開始抵抗佔領。
當時有些以色列和平組織聚集起來,我們不知道應專注何事去抵抗佔領,於是走去跟巴勒斯坦拍檔溝通。他們建議我們專注在拆毀房屋的問題之上,那時我們其實對這個問題並不十分瞭解,但它卻是巴勒斯坦人面對最痛苦的問題之一。
以色列國自1967年起,就阻止巴勒斯坦人在自己的土地上——包括西岸、加沙,甚至乎以國境內——建造新屋。我們不要忘記,在以國境內的巴勒斯坦人在1948年也經歷了納克巴,九成土地被佔領,被擠進幾個村落,土地被奪,房屋被拆。儘管他們是以色列公民,處境卻只比被佔領區的人好一點。
以色列國在1967年就開始阻止個巴勒斯坦人建屋,「我有孩子,我有孫子,我有土地,我希望他們能擴建房子,希望我的兒子能夠築房子,但我無法如此而行」。巴勒斯坦人被迫在沒有建築許可的情況下建造房屋——人人有家是基本人權——以色列軍隊會來拆毀他們的房屋。
自1967年起,以色列國在加沙、東耶路撒冷以及西岸的被佔領土上,已經拆毀了約六萬個巴勒斯坦人居所。10月7日以後,以方又在加沙拆毀了另外廿五至卅萬個居所。
因此,多年來我們發現拆毀房屋是問題之最——如果你摧毀某人的家,就等於對他們說:「你在這裡沒有立足之地」。沒有居所,你就不能住在這裡,唯有離開。
這就是拆毀房屋所要傳達的,而我們正目睹它在加沙發生。加沙已變成巴勒斯坦人無法居住之地,現在他們更說要把巴人完全遷離加沙。這根本就是強遷,而且違反國際法,然而這就是以方想將所有巴勒斯坦人強遷到其它國家的原因——如此這裡就可以成為猶太人獨享之國。
這不合情理,無論在正義、猶太宗教、人權、國際法上都於理不合,而這就是我們所要抵抗的。
問題核心仍是解殖
回歸基本步,唯一的出路是令以色列國解殖,這意味要用一個國家取代以色列國和佔領行為。巴勒斯坦人叫地中海和約旦河之間為巴勒斯坦,猶太人稱之為以色列地。無論你怎麼稱呼也好,兩個民族都視它為一個國家。
因此,讓我們在整塊古巴勒斯坦地、以色列地上建立一個國家,人人享有平等權利,巴勒斯坦難民可以重返家園,成立由兩個民族共同組成的國家。換句話說,以色列猶太人仍然是以色列猶太人,他們仍然是殖民者,仍然是錫安主義者,仍然有自己的希伯來文化、希伯來語言,所有這些都可以保留——但要在一個屬於所有人的民主國家之框架內。巴勒斯坦人仍然是巴勒斯坦人,仍然擁有自己的文化、自己的遺產、自己的大學、自己的文學、自己的宗教等等。這在一個民主國家的框架內並沒問題。
這才是公正的解決方案,對每個人來說都是雙贏。它不是由以色列人專為以色列猶太人而設,並針對巴勒斯坦人的以色列國。它也不是一個巴勒斯坦人可以反其道而行,欺壓猶太人的巴勒斯坦國。它是一個包容所有人的民主國家。
我們相信這是走出目前可怖局面的唯一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