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旭暉
1976年,澳洲記者休斯(Richard Hughes)所著的香港故事《借來的地方、借來的時間》(Borrowed Place, Borrowed Time)修訂版出版。據休斯所說,書的名字是來自亞歐混血兒醫生兼作家韓素音(筆名)的一篇文章。然而,這句描述亦非韓素音自己所創,而是來自一位逃到香港的上海商人。
居無定所、活在時空中的巴爾古提,似乎無法對寄居之地、無法生根之處產生感情。他抱持的,是時空,是記億。對他和許多失去家園、流離失所的巴勒斯坦人來說,自己所處都是借來之地,而且造成這種流離狀態的,亦不僅是納克巴與納克沙。當埃及總統沙特與以色列總理貝京簽定大衛營協議,有關當局就旋即將作者這位「涉嫌滋事份子」驅逐出境。當日秘密警察擅自打開作者家中的電視機,觀看沙特在以色列國會的演說,就像以行動告訴他,這裡同樣不屬於你。一日之內,巴爾古提就被迫妻離子散,到兒子懂說話後首次見面時還叫他作「叔叔」。更為諷刺的是,當日「篤灰」的,原來是巴人作家組織內的同僚。
與此同時,我們又不住見到,巴爾古提的家人、友人、同胞是如何互相扶持,挺胸抬頭地做人:特意請假去接待作者的朋友、有人離世時各人千方百計為生者減輕傷痛、堅持做人要對得住天地良心的哥哥、秘密為傷者進行手術的醫生,還有那些婦女——成立機構協助同胞維持生計、嘗試救助年青人免被捉走而亂認是對方母親、匿藏被通緝者7年之久……
就如作者所言,人生會在我們學習智慧與哀愁的過程中,教曉我們一把梳有百樣齒,一樣米養百樣人的道理。也如作者的太太所說,哀愁之時,有朋友相伴,會令擔子輕省一點。
另一方面,巴爾古提的視野,也實在令人敬佩。當作者在拉姆安拉接受電台訪問,主持問他:巴勒斯坦人豈非與眾不同?他卻反問,「究竟與誰不同?與甚麼不同?」
在他看來:所有民族都熱愛自己的家園,所有民族都會在必要時為自己的家園而戰。為正義而倒下的烈士,比比皆是。監獄和拘留中心擠滿了第三世界的戰士,阿拉伯世界在其中更是禍首。巴人受苦、犧牲雖未見盡頭,卻也不比其他人好,也不比其他人差。巴勒斯坦很美,其它的地方同樣很美。不同之處,差別所在,就是人民與國家的關係,「如果是充滿剝削、賄賂、貪污的話,國家形象自當受損」。
很多時,人為了搏取同情,往往避重就輕,放大對方不是,輕描自己之錯,又或美化自己、醜化他人。更甚者,視己為宇宙中心,而他者則為無物。如巴爾古提般有此體會又有意識地書寫,實不常見。
或許,是一次又一次的被迫遠離,令作者深刻領會到生命豈會如此簡單的道理。當所居之處都是借來之物,它們亦已無奈地變得不再重要。剩下的,就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年青時建立的關係、哀傷時建立的關係、患難時建立的關係、處身異地時建立的關係、為著同一目標而建立的關係,以及盛載這些關係的時空與記憶。
(筆者謹在此向讀書會眾人的豐富討論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