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海報 一場角力

筆者:Pat

一再在以巴圍牆上、圍牆酒店(The Walled Off Hotel)的博物館,以及各式各樣的紀念品中,看到這張「到訪巴勒斯坦」(Visit Palestine)海報,究竟是什麼來頭?

為歷史記錄做好準備

大概二十年前,有位美國人建立了巴勒斯坦海報檔案庫(The Palestine Poster Project Archives,簡稱 PPPA),有系統地收集海報、單張,把它們存檔,自 2005 年起更包括數碼圖像。檔案庫所收集的,不只是巴勒斯坦的海報,也有國際性、錫安主義、以色列國的,所有能訴說這片土地故事的海報,他都不放過。海報庫的電子版本都是公開的,歡迎世界各地的人下載、使用,甚至貢獻自己的作品或收藏。

在全球化及在地化的浪潮下,政治海報藝術的生產及傳播出現了巨大變化。傳統的政治海報只在單一位置印刷及派發。互聯網的出現及大量印刷的高成本,令海報已從中央印刷量產走向地方分散的小眾。

海報藝術的黃金時代在二十世紀中至末期,於全球為各種政治、文化及意識形態服務。自 1920 年起,由政治解放運動、共產及社會主義的政府,到極權反抗等均以海報宣傳意識形態及信息,因為生產廉價及迅速,又可以匿名張貼於公眾地方。

海報除了是充滿活力的藝術,也如報紙、教科書一樣提供歷史資料,讓我們理解語言、動員策略及視覺符號。

「到訪巴勒斯坦」的一體兩面

被保存下來的巴勒斯坦海報,最早出現於十九世紀末,主要由兩個社群生產,一是鼓勵基督徒前往聖地旅遊的宣傳,另一是提倡錫安主義。

其中一張最巨爭議性的海報名為「到訪巴勒斯坦」,就讓我們看到巴勒斯坦海報風俗的發展、海報如何反映以巴歷史,刻劃巴勒斯坦形象的視覺語言。

「到訪巴勒斯坦」海報是由一位猶太裔的奧地利人法蘭士‧克勞絲(Franz Krausz)於 1936 年設計的。他早於 1930 年代、大屠殺前由德國移居巴勒斯坦,初期為錫安主義組織設計商業廣告及海報。

「到訪巴勒斯坦」海報有兩個版本,分別是藍橙色與黑橙色的搭配。這張海報原先已淹沒於存檔之中,直至 1995 年,以色列藝術家大衛‧塔塔歌夫(David Tartakover)重新發現這張海報。大衛的藝術創作以反對佔領西岸及加沙見稱,他在取得法蘭士同意後,便把海報重印,並把當中意念描述成後奧斯陸協議(Oslo Accord)的希望。

但大衛的重印卻意想不到的掀起另一片熱潮—在西岸、包括耶路撒冷開始有人販賣這張海報,甚至巴勒斯坦機構的辦公室、巴勒斯坦人的房子、書店、紀念品店外也給貼上這張海報。

後來巴勒斯坦藝術家亞米‧撒姆尼(Amer Shomali)於 2009 年又重新包裝海報,他認為巴勒斯坦人取巧地跳過「到訪巴勒斯坦」這張海報諷刺的由來—巴勒斯坦人多年來對以色列政府否認巴勒斯坦一地的存在嗤之以鼻。

縱使巴勒斯坦人很可能知道這張海報是法蘭士原先為錫安主義者而設計的—當時錫安主義者希望號召猶太人移民到巴勒斯坦,重建猶太家園,並視當地的原住民為阿拉伯人,一再否定巴勒斯坦人的存在。

但對於大多數的巴勒斯坦人來說,尤其在抗爭上團結一致的人,「到訪巴勒斯坦」海報卻是宣稱巴勒斯坦以及巴勒斯坦人的存在,衝撞以色列多年來無數次否認兩者的存在。

當然,對於旅客、一般大眾而言,它只是一幀簡單漂亮的影像。

符號的意義是永遠的角力

法蘭士設計的海報為何如此受歡迎?「到訪巴勒斯坦」海報上的是從橄欖山西望舊城的景色,海報一邊以老樹為框,而整張海報的亮點落在最細緻的部分 —在聖殿山上、早於七世紀建成的圓頂清真寺,加上「到訪巴勒斯坦」兩字,無怪乎巴勒斯坦人難以置信是錫安主義者或以色列人所設計的,並一再販賣、重印,對海報的由來毫無半點疑問。

往後,把「到訪巴勒斯坦」海報的涵意翻轉再翻轉,還是陸續有來。2005 年曾有人在慶祝以色列獨立日的展覽上展出法蘭士的「到訪巴勒斯坦」海報,不過,他把「到訪」(Visit)一字拆成「這是……(?)」(is it),質疑巴勒斯坦的存在。其後也有維也納的藝術家把海報上「到訪巴勒斯坦」二字換成「到訪大同國度」(Visit OneState),以表達他們對世界一體共融的想像。另一變奏版則是 2009 年亞米‧撒姆尼於海報上加上了一道圍牆,反映的正是多年來以色列在西岸強加圍牆以及哨站的現實,令無數巴勒斯坦人無法靠近耶路撒冷。

一張海報,八十四年來,被換過無數的肉身,被融進不同的意義。如何挪用符號、文字,重新賦予不同的涵意,是一場場通過統識的論述建構、無止境的角力。符號、文字,從來都是不朽的戰場。

原文刊載於筆者面書(上篇下篇),蒙允轉載



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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